第17章 閱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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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汀的冬晨,草葉上都是一層白霜,很凍人。吳辜把車停在大門外,等待目標從裏面出來。不像怎麽睡也睡不夠的同齡人,他春夏秋冬都是六點準時起床,這與他那位副國級的老爹吳遠昌的嚴苛培養不無關系。十歲以後他離家到國外求學,吳遠昌為了鍛煉他每月限定生活費讓他一個人住寄宿學校,十二歲的吳辜坐在英格蘭哈羅公學的宿舍陽臺上,聽著同住的金頭發藍眼睛舍友的淺淺呼吸聲,等待東方的魚肚白逐漸擴大直到整片天空都燃起亮色。久負盛名的哈羅公學招收13歲到18歲的男童,吳辜比入學年齡小了一歲,這自然難不倒他爸吳遠昌。由此,他成為哈羅公學最小的學生,那些走在他身邊的外國高年級學生總用一種看小弟弟的目光看他。現在那些戴著硬草帽穿著黑禮服的高年級學生大多升入了世界名校,哈佛啦麻省理工啦,而吳辜只在那裏念了兩年就考進了倫敦大學學院,如今坐在布加迪威龍裏等一個女孩起床上學。
此番他來煦城,主要是為了試水。他是北京人,在英格蘭念書的時候,煦城的傳說沒少聽說,連那些只會說你好謝謝的外國同學,提起煦城來也是一臉憧憬崇拜,畢竟,這座城市的經濟發展速度令諾貝爾經濟學獎的得主們大跌眼鏡,這打破了他們潛心研究多年得出的理論,突破了他們的想象。猶如鬼神之手在背後操控,煦城在異鄉人的眼裏,神秘到只能用神話解釋。
外來的勢力很難滲透進煦城,這方5430平方公裏的土地猶如一個嚴絲合縫的鐵盒子,密不透風,守護這只潘多拉魔盒的是長汀四家,雖然其中兩家的家主像流星那樣隕落了,但是他們的後人以先輩的骸骨為杖,走在了來的路上。吳辜縱然投資了多家公司,但是他自己也明白,自個頂多就是個掏錢的,權力的羹,如今還分不到他。大家現在恭恭敬敬地喚他一聲小爺,也是看在吳家老爺的份上。每每想到這裏,吳辜就有些不快活,好像他生下來就在沾他老爹的光,自己的努力總是輕而易舉被人忽視。大家聽到他十六歲就從世界名校畢業,目瞪口呆到說不出話,但一聽他是吳遠昌的兒子,立馬又會露出那種“原來如此”的表情。每次看到這樣的表情,吳辜恨不得給那人一拳。
十分鐘過去了,還沒有人出來,看來果真是個死不忙的妞兒。吳辜在煦城的住所是樂天城,他喜歡和老板穆棟一起侃大山,穆棟像獻寶似的給他講煦城商界的那些隱秘傳聞,大多都是什麽兄弟相爭夫妻不睦啦,家族企業就是這點上扯不清,拖泥帶水地難看。待到穆棟問他北京的情況時,他就揣著明白裝糊塗地說起了□□,穆棟只好笑,叫經理薇薇安再拿兩瓶酒進來。清晨的車道還很清靜,從樂天城到長汀吳辜只用了十分鐘。
覆了一層早霜的長汀像蓋了一層薄被的巨獸,還未從夢中醒來,直到女孩的笑語打破了這鋪天蓋地的岑寂。
吳辜笑了一下,目標,出現了。
“叔叔們早上好。”把自行車推出小門的時候伊以朝保安室裏打了個招呼。林瑾晨跟在她身後,兩個人都在校服外面穿了黑色的大衣。
“嗨!”吳辜從車上下來,倚在車門上跟伊以揮手。
伊以停了下來:“你來幹嘛?”
“送你上學啊。”吳辜殷勤地打開車門,像個英國紳士似的彎腰,“請。”
伊以沒理他的神經,騎上車就準備走。
吳辜趕緊上來攔住她,可憐巴巴委屈兮兮地說,“我專程來的,早飯都沒吃。”
很明顯伊以神情有了松動,朝身邊的林瑾晨看了一眼,像是在征求意見。
“隨便你。”林瑾晨面無表情地說了一句,騎上車直接走掉了。
“不好意思啊,他一個人我不放心。”交待了一句,伊以趕緊騎上車朝林瑾晨的方向追了上去。
“這小孩……”吳辜摸著下巴說了一句。
“你和他很熟嗎?”到了學校,一起去停自行車的時候,林瑾晨問。
“就昨天認識的。”他們一起往教學樓走。
“女孩子這麽輕浮可不好,伊以。”林瑾晨看著她說。
伊以用手撥了一下林瑾晨的劉海,一路風吹劉海都蓋住了眼睛,她笑著說,“扮大人很有意思麽,社長?”
初中部一年級就在二樓,伊以看林瑾晨走進教室,一轉身發現一個小女孩正盯著自己看,梳著雙馬尾,校服外面穿著面包服,鼓鼓囊囊的像只包裹,襯得身材更加嬌小臉蛋更加可愛。那個小女孩盯著伊以看了幾秒,嘴唇微微地動像是想問些什麽,但最終什麽都沒問繞開伊以就走掉了,伊以莫名其妙地往樓上走,覺得這個小女孩好像在哪裏見過。
因為天氣原因學校取消了課間操,大課間的時候,伊以捧著水杯,站在五樓走廊上朝下望,走廊修成陽臺形式,一面是教室,一面是空白。伊以趴在護欄上,把腰彎得很低,正好看見第二層的林瑾晨,他把手放在護欄上,看著外面的景致,就在自己的位置正對下去往左三米的地方。沒有課間操的大課間,學生們大多在走廊上透氣。
伊以掏出手機,撥了林瑾晨的號碼,對方看到來電明顯覺得奇怪,等了兩秒才接起。
“猜猜我在哪兒?”伊以語調活潑地問。
林瑾晨左右看了看,在他朝左轉頭的時候左邊的一個女孩慌亂把頭扭了過去。他又往後面看了看。
“你往上面看。”
林瑾晨擡頭,伊以趴在第五層的護欄上朝他揮手,頭發垂下去像一道瀑布。
“看著像只吊死鬼。”
伊以伸手把垂下去的頭發攏回來,披在背後,問,“你左邊的那個女孩是誰?就那個紮雙馬尾小小的那個。”
林瑾晨朝左邊看了一眼,說,“我同桌,安暖。”
“哦——”伊以拖長聲音,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一直說這種沒意思的話我就掛了。”林瑾晨說,“我脖子酸。”
伊以笑了一下,搶在他前面把電話掛掉了。
林瑾晨把手機放進兜裏,低頭揉了揉脖子,又朝左邊的安暖看了看,對方一直低著頭像在看地面,林瑾晨不明所以地收回了目光。
中午吃飯的時候吳辜又出現了,伊以看著他問,“非本校人員好像不得入內吧?”結果吳辜還沒答話教導主任就從他背後鉆了出來,笑嘻嘻地說吳先生是我們學校的捐助人,特意來參觀參觀,伊以同學你陪著吳先生在學校轉轉啊。言罷還動作十分誇張地往前一步附在伊以耳邊道尤其是校訓石和光榮榜那一塊兒要重點介紹,伊以心裏默默地吐槽主任你這麽大動作當別人瞎嗎?
“可我還沒吃飯。”伊以看著教導主任,言辭懇切,那眼神在說餓壞學生身體可不好吧,主任。
教導主任當機立斷:“那就先參觀食堂嘛。”又轉向吳辜:“吳先生您可不知道,我們學校的食堂,那是窗明幾凈設備齊全飯菜多樣科學營養.......”
吳辜露出對待長者的笑,對教導主任十分和善,“您先忙自己的去吧,伊以陪著我就好。”
這話故意給人一種他們關系匪淺的錯覺。
教導主任臨走前特意朝伊以飛了個眼神,好像是說如果吳先生願意伊以你就跟著他吧不用來上課了。
在食堂吃飯的時候,江漫和金在碩坐在對面,吳辜坐在伊以旁邊,伊以吃飯的時候他就全程用拳頭托著左臉帶著一種主人看金毛進食的笑看著她,看得伊以一直懷疑這飯裏是不是被他下了毒。
“麻煩讓開一下。”有人說。
林瑾晨站在吳辜旁邊,端著餐盤,目光沒有落在他臉上。
吳辜很配合地坐到了過道另一邊的一個空位,那張桌子上正在吃飯的兩個女生看著他竊竊地笑,林瑾晨坐到了伊以的旁邊。
“來得真是時候。”伊以說著,把餐盤裏的一塊肉夾到了林瑾晨的飯上,像是獎勵。
林瑾晨沒拒絕,用筷子夾起了那團飯,和那塊肉一起送進了嘴裏。
“社長什麽時候變得這麽乖了,”金在碩笑著說,“換了個人似的。”他伸手想摸摸小孩的腦袋。
林瑾晨在這個時候擡起頭來,瞪了他一眼。
金在碩悻悻地收回手,朝伊以點了點頭,“還是他。”
“什麽時候認識的?”一直沒說話的江漫忽然問,看了看一邊的吳辜。
“啊......”被江漫問這樣的話讓伊以有點尷尬,“昨天。”
江漫點了點頭,“真快。”
伊以沒都懂她的話,但也沒再問。
很奇怪的,不知道什麽時候有點怕江漫。怕她不笑也怕她笑,怕她看她更怕她不看她。很奇怪的,成為朋友五年多,好像她們還不能像別的女孩子那樣百分百親密無話不談,各自有各自的秘密,現在為止都沒有去過對方的家裏,但是卻又保持著全班同學提到一個就會自動想到另一個的關系。
此時伊以不知,這份奇怪的感覺源於她不自知的虧欠。
接下來的一周,是令伊以十分頭疼的一周。早上一出門就可以看見那輛拉風的布加迪威龍,穿著駝色大衣的吳辜笑嘻嘻地靠在車門上,伊以裝作沒看見地經過他,騎出幾米後回頭去望,看見吳辜還是站在那裏,不過換了個方向,把胳膊搭在車門上,舉起另一只手朝她揮了揮。白天在學校念書,吳辜憑借他校園貴賓的身份,可以隨時進出,甚至有幾次還進教室幫伊以講了幾道數學題,伊以也不知道是該謝他還是怨他。下午放學,他又守在學校門外,放學的人流自動在他的車前分為兩半,經過的女孩子們或明或暗地笑。
不過好在上下學都有林瑾晨,有人陪著也不會那麽尷尬。
“為什麽要我說這樣的話?”
“他是你哥哥嘛,接受你的拜托的可能性總比我的大吧?”
“伊以你不會趁機打什麽歪主意吧?”
“社長你把我想成什麽人了!”
樓梯上響起腳步聲,兩顆湊到一起的腦袋立馬分開,伊以和林瑾晨對視一眼,林瑾昱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林瑾晨喝著牛奶,伊以一直用眼神催著他。
林瑾晨把牛奶放在桌上,開口,“那個.......哥哥,你今天早上可以送我和伊以嗎?”
“嗯?”林瑾昱看了看弟弟,又看了看對面的女孩。
“太冷了,騎車會很冷。”林瑾晨說。
“為什麽不早說?”林瑾昱說,“最開始覺得冷的時候,就應該告訴我。”
伊以松了一口氣,沒想到這麽好說話。
他們結束早餐,乘電梯到地下車庫,因為林瑾昱的那輛帕格尼是兩人座,不夠三個人,所以他就挑了車庫裏王朝歌的一輛低調的藍色奧迪RS7開。車子駛出長汀,林瑾昱看到那輛布加迪威龍,從後視鏡裏看了看女孩子的臉。
藍色奧迪在煦商附中門口停下,伊以在林瑾晨後面下車,正打算關上車門說謝謝的時候,林瑾昱從駕駛座轉過頭來問,“下午幾點放學?”
“啊?”伊以一時半會沒反應過來,“啊,那個,六點。”她摸了摸耳朵,又攏了攏頭發,有點不知道把手往哪裏放。
“嗯。”林瑾昱說,“我會來。”
伊以的手放在車門上,忘記了繼續動作。
林瑾昱朝她笑笑,“好好上課。”
那一天上課心情都奇好無比。
放學的時候果然林瑾昱在。
林瑾晨率先朝哥哥跑過去,撲進他的懷裏,伊以在人流中,迎著他的目光,走過去。
後來她畢業了,成人了,遠去了,煢煢異鄉的時候,總會想起這一幕。
你等候著,來接我回家。
伊以和林瑾晨先後上車,奧迪剛剛駛離煦商附中,布加迪威龍就追了上來,從後視鏡來看就像一只暴怒的獸,從那猛烈的攻勢可以想見車內人的心情。
正是煦城的下班高峰期,各種交通工具川流不息,從高空俯視一片令人惡寒的密密麻麻。
“系好安全帶。”林瑾昱對後面的兩位說。
那兩位剛扣好安全帶,奧迪的速度就猛地提了上去,時速表幾乎要爆掉,伊以感覺無形的壓力重重地把自己壓在了座位上,布加迪威龍緊緊地咬著車尾。布加迪威龍以速度著稱,但是在CBD的繁密車流裏並不能施展全力,奧迪RS7在林瑾昱的操縱下像一只靈巧的燕子,不斷超越一輛又一輛跑車,布加迪威龍跟著追上來,道路上司機們按喇叭的聲音響成一片。
幾分鐘後兩輛車都駛上了江上大橋,奧迪領先布加迪威龍半個頭,林瑾昱一踩剎車停了下來,後面的吳辜跟著停下。
“我去一下。”他對後面還沒緩過神來的兩位說。
伊以長出了一口氣,拍著胸口說,“就像在坐過山車。”
林瑾昱打開車門走了下來,吳辜也下車走過來,他看著林瑾昱,還是那副笑嘻嘻的哥倆好的樣子,“不是說不是嗎?”
“別玩了。”林瑾昱說,語氣很柔和,沒有苛責。
“我說啦,”吳辜翹起嘴角,“現在不是了。”
林瑾昱沒再說什麽,也沒什麽不悅的表情,轉身上了車,把車子開進了長汀。
“嘴真硬。”吳辜撇撇嘴,說。
他們三個回到別墅,家裏沒有人,王朝歌今天去了北京,寧來跟著去照顧,得幾天後才回來。伊以一進門就把書包遠遠地甩在了沙發上,重重地舒了一口氣,“家裏沒有大人了啊。”她脫了外套扔在沙發上,給自己倒水。
“這樣的話,”林瑾晨跟著走進來,“該是我說才比較合適吧。”
林瑾昱也脫下了大衣,搭在胳膊上,伊以用食指擦去了沾在嘴唇上的水,有些吃驚地看著他問,“你不用再去公司嗎?”
畢竟以前都是第二天淩晨才會回來的人。
“嗯,”他說,“今天的工作完成了。”他上了樓,再下來的時候已經換了居家的衣服,棉質給人一種柔軟的視覺感。
“晚飯想吃什麽?”他問。
“你做嗎?”伊以不確定地問了一句,她以為會叫外賣的。
“只會很簡單的。”
“粥就好。”伊以有些尷尬地說,洗手做羹湯這種事怎麽著也是女孩子來比較好吧,然而她......其實如果林家兩位男孩吃得下的話,她也不是不可以去自我挑戰一番。
“我要吃面。”不停地給電視換臺最終停在了體育頻道的林瑾晨說。
“大晚上吃面容易積食,社長。”伊以好心相勸。
林瑾晨執迷不悟:“吃面。”
“喝粥。”伊以並不屈服。
他們對視了三秒,然後同時出拳,伊以是布,林瑾晨是石頭,伊以小得意地拍著手,林瑾晨把腦袋一扭再不看她。
“那就喝粥。”林瑾昱站在沙發後面,摸了摸弟弟的腦袋,對伊以說。
他在廚房煮粥,伊以在門口搓著手問,“有什麽我可以幫忙的嗎?”
“不要去打擾就是最好的幫忙了吧。”客廳裏傳來林瑾晨的聲音。
林瑾昱朝她笑笑,“不用,你玩去吧。”
結果把粥端出來的時候就看見伊以和林瑾晨在沙發上為了爭遙控器......扭打在一起,兩個人的校服都滾出了一身的皺巴巴,林瑾晨還一直說著“看那麽老的電視劇你是想考古嗎?”。
“過來吃飯。”林瑾昱說,給三個人盛好了粥。
伊以和林瑾晨從沙發上起來,理了理衣服,一前一後往餐桌這邊來,各自落座。
是紅豆小粥,映著雪白的碗,如詩如畫。林瑾昱用調羹舀了一勺粥,問,“爭什麽?”
“是伊以,”林瑾晨說,“她非要考古。”
伊以並沒反駁,只是用調羹攪著碗裏的粥,她鬼使神差地看了林瑾昱一眼,撞到對方的目光後楞了一秒低了頭。也不是慌張或者害羞,倒像是在走神。她不過是在想,你是什麽時候學會的這些?雖然煮粥並不需要多高的智商,然而.......
然而,我會覺得,你獨立到不需要任何人,也不知是好是壞。
簡單的晚飯結束,伊以主動提出洗碗,白吃不做什麽的實在令人過意不去。而且就三個碗,在水龍頭下沖一沖就好了。
甩著手上的水準備走出廚房的時候發現林瑾昱倚在廚房的門上,看著她。
“為什麽不接受?”他問。
“啊?”
“吳辜。他在追你。”
伊以聳了聳肩,“如此而已。”看對方不是很明白,又說,“雖然不是你們這個圈子裏的人,但是大概道理什麽的我也是能明白一點的,吳辜那樣的人又不是什麽情竇初開的少年,雖然我也很奇怪他為什麽纏著我,但是我沒有當真的。難道我還真的會以為他喜歡我嗎?”她露出一個聽到笑話的表情。
“也不奇怪。”他說。
“啊?”
“沒什麽。”林瑾昱低了一下頭,又說,“抱歉,不該問你,這是你的私事。”
伊以忽然嘆了一口氣,很沮喪地看著林瑾昱,“有種前功盡棄的感覺。”
“嗯”
“原本以為我們已經過了說這種話的階段了,我以為我們差不多已經是朋友了。”她和他隔著三米的距離,廚房裏亮著潔白的燈光,“可是你總是對人很客氣,對每個人都禮貌友善,寒暄語什麽的也會很認真地說,總是離人很遠的樣子,你一定要對我這麽客氣嗎?”伊以睜大眼睛看他,大抵因為年紀緣故表情不能完全嚴肅起來,配上她的劉海她的眼睛倒頃刻間有了賭氣的成分。
話說出來她就後悔了,雖然臉上還是繃著那副表情但是心裏奔騰的想法卻是天吶,我剛剛說了什麽這樣說著好像我曾經跟人家有過什麽似的,這濃濃的韓劇風是怎麽回事?強烈壓下自己想捂嘴的沖動,她改掉了那副嚴肅的樣子,笑了笑想解釋些什麽,一邊抓了抓自己的劉海一邊字不成句地說,“那個......我,我的意思......不是.......”
最後她放下了想解釋的沖動,認栽又認命地定定地看著林瑾昱。
“伊以。”他每次叫她名字的時候總把兩個字叫得很清晰,像是學童的發音練習。
伊以等他很久,他沒說下半句,她就只發出一個模糊不清很短促的“啊”作為回應。
“晚安。”他笑了笑,好像剛才她的那一大段話他都沒聽見似的。
“哦。”伊以有些呆楞地應了一聲,看著他轉身上了樓。
晚上伊以睡在榻榻米上,一直在想,那句晚安到底是幾個意思?給我臺階下?當作什麽都沒發生過?或者就真的是困了想趕緊上樓睡覺?拜托,那個時候還沒到七點啊。她坐起來抓過手機,很白癡地在百度裏輸入晚安的意思,一直往下拉搜索結果的時候竟然看了一條說晚安的意思就是我愛你。伊以翻了個白眼,網友們的想象力也太強了吧,自己給自己加戲真的好嗎?她把手機扔到一邊,閉上眼睛卻越來越清醒。
晚安個什麽啊......
整晚不安了都......
第二天,早間。林瑾晨說了早上好走下來,看著哥哥把早餐端上來。客廳裏只有他們兩個。
“伊以呢?”林瑾昱問。
“哥哥第一天認識她嗎?”林瑾晨一副老成的口氣,“肯定還在睡啊。上輩子是困死的嗎?每天睡那麽多。”
林瑾昱輕輕地拍了拍弟弟的肩,“去叫她起來。”
林瑾晨不情不願地上樓,林瑾昱在樓下布置早餐,一分鐘後聽到樓上一聲尖叫然後伊以就衣衫不整地一路追殺林瑾晨到樓下,林瑾晨蒙著眼睛躲在林瑾昱身後,一直說著“難道我會故意看你嗎?”
所以事情的大概就是滿臉郁喪的林瑾晨推開榻榻米房間的推拉門時正趕上伊以換衣服的瞬間。好在那個時候伊以是背對的他。
林瑾昱隔在伊以和林瑾晨中間,有點像老鷹捉小雞,伊以裏面穿著那種藍色的清爽背心,校服的淡綠色襯衣還沒有扣扣子,背心很低,亦很緊,她對上了林瑾昱的目光,像是意識到什麽,趕緊用襯衣把自己捂好跑上了樓。再下來的時候已經是梳好了頭發穿上了毛衣小背心。不過看向林瑾晨的眼睛寫滿了你還我清白的控訴。
“都說了我什麽都沒看到啊,”直到早餐時候他們仍在爭論這個問題,“我就看到你的背。”林瑾晨說得一副滿臉有理的樣子,真不怕被滅口啊。
伊以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你進來前就不會先敲門麽?”
“都說了這是個意外啊,”林瑾晨一邊吃早餐一邊說,“再說了伊以你有什麽好看的,比起朝倉差遠了啊。”
林瑾昱和伊以同時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擡頭對視了一眼,看著林瑾晨:“誰是朝倉?”
林瑾晨想要收回說出去的蠢話,已經來不及了。
“都說了同樣是意外。”十分鐘後坐到奧迪後座的林瑾晨仍然在解釋,但是另兩位顯然不為所動。
“那個時候她們啦啦隊用我們的教室換衣服,以為教室裏沒人了,我在睡覺一醒來正好看見脫衣服的朝倉學姐。”
“然後你......”伊以的表情十分微妙,“活到了現在?”
“你以為誰都像你這麽小題大做嗎?”林瑾晨說,“朝倉學姐只是對我說下次不要在教室睡覺容易著涼,根本就沒有把不小心被看到的事放在心上好不好?”
伊以再度微妙,兩手托著臉頰,瞅著林瑾晨,似笑非笑,“日本的女生吶......”
林瑾晨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她的腦袋,“表情不要這麽猥瑣好不好?”
“我哪裏有很猥瑣?!”
“作為女生一天到晚腦子裏到底裝的是些什麽東西?”
“社長你想到哪兒去了,我哪有那麽想?”
後座的兩個未成年一直吵吵鬧鬧,較真的樣子仿佛那就是全部的生活,過了一會兒說起了網球社裏一件好笑的事,兩個人又一起笑起來。坐在駕駛座的林瑾昱去看車窗外的煦城,冬陽正照亮江水,波光粼粼。
後座有人輕哼起歌。
居然也沒被旁邊很挑的小孩說難聽。
林瑾昱從後視鏡裏看了看她的臉,心裏突然覺得很安定。
伊以,喜歡你,也不奇怪。
這件小插曲過去兩周以後,伊以忽然把林瑾晨拉進榻榻米房間,看看左右無人後拉上了門。
林瑾晨後退了一步,“幹嘛?”
“記得你對不起我吧?”伊以從櫃子裏翻出一個小盒子,一邊把裏面的東西倒在桌上一邊說,“幫我個忙。”
“都說了那是個意外。好像誰願意看一樣。”林瑾晨走過來,在榻榻米上坐下。
伊以把那幾封書信遞給他,很認真地拜托,“你把這上面的東西翻譯給我聽,好嗎?”
林瑾晨把幾頁折痕很明顯的紙從她手裏接過來,開始毫無感情地念,“來到這裏已經一個月了,半夜裏總是會突然醒來,望著月光的方向。爺爺曾說,月光是思念的郵遞員,原來真的是離開了才會想念啊,以前在我眼裏以為平常無奇的千茨町,現在也變得很可愛很想念很喜歡起來。變得很喜歡起來......”
林瑾晨念完了一頁,咽咽口水開始念下一頁,“竟然為我建了和屋,很感動,很意外,從陽臺上可以看到櫻花樹,聽說是從別的地方整棵移植過來的。和屋和櫻花樹,都很喜歡......”
他看了看伊以的神色,對方聽得很認真,他只好繼續念下去,“爺爺啊,爺爺現在也在想奈奈子嗎?奈奈子很想爺爺哦,但是奈奈子還不想回來,奈奈子.......很喜歡吶。”
本來信的內容是淡淡傷感的女孩子囈語,但是被林瑾晨念得像小學生課文,幹巴巴的,一點情感也沒有。
念了三頁後,他看了看剩下的,忽然不念了,很不耐煩地把信紙扔在桌上,站起來對伊以說,“幹嘛要讓我念這種亂七八糟的東西啊?”像是很生氣,竟然深呼吸了一下,閉了閉眼睛咬了咬唇,“無聊死了。”
伊以並沒因他的反應生氣,她也站起來,像是對扔在桌上的信紙毫不關心,伸手用食指擦了一下林瑾晨的嘴唇,看了看食指說,“原來沒有啊,”她做出一個樂呵呵的表情,“一直以為瑾晨你有偷偷地抹口紅來著。”
“奇奇怪怪的。”林瑾晨走了出去,從背影來看很不滿,像是被得罪了。他拉上門,兩扇門之間還剩一條細縫的時候他看見屋裏的人靜靜地跪在榻榻米上,把那些信紙一頁一頁地整理好放進小盒子裏。林瑾晨忽然覺得有點難過。
原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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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番他來煦城,主要是為了試水。他是北京人,在英格蘭念書的時候,煦城的傳說沒少聽說,連那些只會說你好謝謝的外國同學,提起煦城來也是一臉憧憬崇拜,畢竟,這座城市的經濟發展速度令諾貝爾經濟學獎的得主們大跌眼鏡,這打破了他們潛心研究多年得出的理論,突破了他們的想象。猶如鬼神之手在背後操控,煦城在異鄉人的眼裏,神秘到只能用神話解釋。
外來的勢力很難滲透進煦城,這方5430平方公裏的土地猶如一個嚴絲合縫的鐵盒子,密不透風,守護這只潘多拉魔盒的是長汀四家,雖然其中兩家的家主像流星那樣隕落了,但是他們的後人以先輩的骸骨為杖,走在了來的路上。吳辜縱然投資了多家公司,但是他自己也明白,自個頂多就是個掏錢的,權力的羹,如今還分不到他。大家現在恭恭敬敬地喚他一聲小爺,也是看在吳家老爺的份上。每每想到這裏,吳辜就有些不快活,好像他生下來就在沾他老爹的光,自己的努力總是輕而易舉被人忽視。大家聽到他十六歲就從世界名校畢業,目瞪口呆到說不出話,但一聽他是吳遠昌的兒子,立馬又會露出那種“原來如此”的表情。每次看到這樣的表情,吳辜恨不得給那人一拳。
十分鐘過去了,還沒有人出來,看來果真是個死不忙的妞兒。吳辜在煦城的住所是樂天城,他喜歡和老板穆棟一起侃大山,穆棟像獻寶似的給他講煦城商界的那些隱秘傳聞,大多都是什麽兄弟相爭夫妻不睦啦,家族企業就是這點上扯不清,拖泥帶水地難看。待到穆棟問他北京的情況時,他就揣著明白裝糊塗地說起了□□,穆棟只好笑,叫經理薇薇安再拿兩瓶酒進來。清晨的車道還很清靜,從樂天城到長汀吳辜只用了十分鐘。
覆了一層早霜的長汀像蓋了一層薄被的巨獸,還未從夢中醒來,直到女孩的笑語打破了這鋪天蓋地的岑寂。
吳辜笑了一下,目標,出現了。
“叔叔們早上好。”把自行車推出小門的時候伊以朝保安室裏打了個招呼。林瑾晨跟在她身後,兩個人都在校服外面穿了黑色的大衣。
“嗨!”吳辜從車上下來,倚在車門上跟伊以揮手。
伊以停了下來:“你來幹嘛?”
“送你上學啊。”吳辜殷勤地打開車門,像個英國紳士似的彎腰,“請。”
伊以沒理他的神經,騎上車就準備走。
吳辜趕緊上來攔住她,可憐巴巴委屈兮兮地說,“我專程來的,早飯都沒吃。”
很明顯伊以神情有了松動,朝身邊的林瑾晨看了一眼,像是在征求意見。
“隨便你。”林瑾晨面無表情地說了一句,騎上車直接走掉了。
“不好意思啊,他一個人我不放心。”交待了一句,伊以趕緊騎上車朝林瑾晨的方向追了上去。
“這小孩……”吳辜摸著下巴說了一句。
“你和他很熟嗎?”到了學校,一起去停自行車的時候,林瑾晨問。
“就昨天認識的。”他們一起往教學樓走。
“女孩子這麽輕浮可不好,伊以。”林瑾晨看著她說。
伊以用手撥了一下林瑾晨的劉海,一路風吹劉海都蓋住了眼睛,她笑著說,“扮大人很有意思麽,社長?”
初中部一年級就在二樓,伊以看林瑾晨走進教室,一轉身發現一個小女孩正盯著自己看,梳著雙馬尾,校服外面穿著面包服,鼓鼓囊囊的像只包裹,襯得身材更加嬌小臉蛋更加可愛。那個小女孩盯著伊以看了幾秒,嘴唇微微地動像是想問些什麽,但最終什麽都沒問繞開伊以就走掉了,伊以莫名其妙地往樓上走,覺得這個小女孩好像在哪裏見過。
因為天氣原因學校取消了課間操,大課間的時候,伊以捧著水杯,站在五樓走廊上朝下望,走廊修成陽臺形式,一面是教室,一面是空白。伊以趴在護欄上,把腰彎得很低,正好看見第二層的林瑾晨,他把手放在護欄上,看著外面的景致,就在自己的位置正對下去往左三米的地方。沒有課間操的大課間,學生們大多在走廊上透氣。
伊以掏出手機,撥了林瑾晨的號碼,對方看到來電明顯覺得奇怪,等了兩秒才接起。
“猜猜我在哪兒?”伊以語調活潑地問。
林瑾晨左右看了看,在他朝左轉頭的時候左邊的一個女孩慌亂把頭扭了過去。他又往後面看了看。
“你往上面看。”
林瑾晨擡頭,伊以趴在第五層的護欄上朝他揮手,頭發垂下去像一道瀑布。
“看著像只吊死鬼。”
伊以伸手把垂下去的頭發攏回來,披在背後,問,“你左邊的那個女孩是誰?就那個紮雙馬尾小小的那個。”
林瑾晨朝左邊看了一眼,說,“我同桌,安暖。”
“哦——”伊以拖長聲音,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一直說這種沒意思的話我就掛了。”林瑾晨說,“我脖子酸。”
伊以笑了一下,搶在他前面把電話掛掉了。
林瑾晨把手機放進兜裏,低頭揉了揉脖子,又朝左邊的安暖看了看,對方一直低著頭像在看地面,林瑾晨不明所以地收回了目光。
中午吃飯的時候吳辜又出現了,伊以看著他問,“非本校人員好像不得入內吧?”結果吳辜還沒答話教導主任就從他背後鉆了出來,笑嘻嘻地說吳先生是我們學校的捐助人,特意來參觀參觀,伊以同學你陪著吳先生在學校轉轉啊。言罷還動作十分誇張地往前一步附在伊以耳邊道尤其是校訓石和光榮榜那一塊兒要重點介紹,伊以心裏默默地吐槽主任你這麽大動作當別人瞎嗎?
“可我還沒吃飯。”伊以看著教導主任,言辭懇切,那眼神在說餓壞學生身體可不好吧,主任。
教導主任當機立斷:“那就先參觀食堂嘛。”又轉向吳辜:“吳先生您可不知道,我們學校的食堂,那是窗明幾凈設備齊全飯菜多樣科學營養.......”
吳辜露出對待長者的笑,對教導主任十分和善,“您先忙自己的去吧,伊以陪著我就好。”
這話故意給人一種他們關系匪淺的錯覺。
教導主任臨走前特意朝伊以飛了個眼神,好像是說如果吳先生願意伊以你就跟著他吧不用來上課了。
在食堂吃飯的時候,江漫和金在碩坐在對面,吳辜坐在伊以旁邊,伊以吃飯的時候他就全程用拳頭托著左臉帶著一種主人看金毛進食的笑看著她,看得伊以一直懷疑這飯裏是不是被他下了毒。
“麻煩讓開一下。”有人說。
林瑾晨站在吳辜旁邊,端著餐盤,目光沒有落在他臉上。
吳辜很配合地坐到了過道另一邊的一個空位,那張桌子上正在吃飯的兩個女生看著他竊竊地笑,林瑾晨坐到了伊以的旁邊。
“來得真是時候。”伊以說著,把餐盤裏的一塊肉夾到了林瑾晨的飯上,像是獎勵。
林瑾晨沒拒絕,用筷子夾起了那團飯,和那塊肉一起送進了嘴裏。
“社長什麽時候變得這麽乖了,”金在碩笑著說,“換了個人似的。”他伸手想摸摸小孩的腦袋。
林瑾晨在這個時候擡起頭來,瞪了他一眼。
金在碩悻悻地收回手,朝伊以點了點頭,“還是他。”
“什麽時候認識的?”一直沒說話的江漫忽然問,看了看一邊的吳辜。
“啊......”被江漫問這樣的話讓伊以有點尷尬,“昨天。”
江漫點了點頭,“真快。”
伊以沒都懂她的話,但也沒再問。
很奇怪的,不知道什麽時候有點怕江漫。怕她不笑也怕她笑,怕她看她更怕她不看她。很奇怪的,成為朋友五年多,好像她們還不能像別的女孩子那樣百分百親密無話不談,各自有各自的秘密,現在為止都沒有去過對方的家裏,但是卻又保持著全班同學提到一個就會自動想到另一個的關系。
此時伊以不知,這份奇怪的感覺源於她不自知的虧欠。
接下來的一周,是令伊以十分頭疼的一周。早上一出門就可以看見那輛拉風的布加迪威龍,穿著駝色大衣的吳辜笑嘻嘻地靠在車門上,伊以裝作沒看見地經過他,騎出幾米後回頭去望,看見吳辜還是站在那裏,不過換了個方向,把胳膊搭在車門上,舉起另一只手朝她揮了揮。白天在學校念書,吳辜憑借他校園貴賓的身份,可以隨時進出,甚至有幾次還進教室幫伊以講了幾道數學題,伊以也不知道是該謝他還是怨他。下午放學,他又守在學校門外,放學的人流自動在他的車前分為兩半,經過的女孩子們或明或暗地笑。
不過好在上下學都有林瑾晨,有人陪著也不會那麽尷尬。
“為什麽要我說這樣的話?”
“他是你哥哥嘛,接受你的拜托的可能性總比我的大吧?”
“伊以你不會趁機打什麽歪主意吧?”
“社長你把我想成什麽人了!”
樓梯上響起腳步聲,兩顆湊到一起的腦袋立馬分開,伊以和林瑾晨對視一眼,林瑾昱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林瑾晨喝著牛奶,伊以一直用眼神催著他。
林瑾晨把牛奶放在桌上,開口,“那個.......哥哥,你今天早上可以送我和伊以嗎?”
“嗯?”林瑾昱看了看弟弟,又看了看對面的女孩。
“太冷了,騎車會很冷。”林瑾晨說。
“為什麽不早說?”林瑾昱說,“最開始覺得冷的時候,就應該告訴我。”
伊以松了一口氣,沒想到這麽好說話。
他們結束早餐,乘電梯到地下車庫,因為林瑾昱的那輛帕格尼是兩人座,不夠三個人,所以他就挑了車庫裏王朝歌的一輛低調的藍色奧迪RS7開。車子駛出長汀,林瑾昱看到那輛布加迪威龍,從後視鏡裏看了看女孩子的臉。
藍色奧迪在煦商附中門口停下,伊以在林瑾晨後面下車,正打算關上車門說謝謝的時候,林瑾昱從駕駛座轉過頭來問,“下午幾點放學?”
“啊?”伊以一時半會沒反應過來,“啊,那個,六點。”她摸了摸耳朵,又攏了攏頭發,有點不知道把手往哪裏放。
“嗯。”林瑾昱說,“我會來。”
伊以的手放在車門上,忘記了繼續動作。
林瑾昱朝她笑笑,“好好上課。”
那一天上課心情都奇好無比。
放學的時候果然林瑾昱在。
林瑾晨率先朝哥哥跑過去,撲進他的懷裏,伊以在人流中,迎著他的目光,走過去。
後來她畢業了,成人了,遠去了,煢煢異鄉的時候,總會想起這一幕。
你等候著,來接我回家。
伊以和林瑾晨先後上車,奧迪剛剛駛離煦商附中,布加迪威龍就追了上來,從後視鏡來看就像一只暴怒的獸,從那猛烈的攻勢可以想見車內人的心情。
正是煦城的下班高峰期,各種交通工具川流不息,從高空俯視一片令人惡寒的密密麻麻。
“系好安全帶。”林瑾昱對後面的兩位說。
那兩位剛扣好安全帶,奧迪的速度就猛地提了上去,時速表幾乎要爆掉,伊以感覺無形的壓力重重地把自己壓在了座位上,布加迪威龍緊緊地咬著車尾。布加迪威龍以速度著稱,但是在CBD的繁密車流裏並不能施展全力,奧迪RS7在林瑾昱的操縱下像一只靈巧的燕子,不斷超越一輛又一輛跑車,布加迪威龍跟著追上來,道路上司機們按喇叭的聲音響成一片。
幾分鐘後兩輛車都駛上了江上大橋,奧迪領先布加迪威龍半個頭,林瑾昱一踩剎車停了下來,後面的吳辜跟著停下。
“我去一下。”他對後面還沒緩過神來的兩位說。
伊以長出了一口氣,拍著胸口說,“就像在坐過山車。”
林瑾昱打開車門走了下來,吳辜也下車走過來,他看著林瑾昱,還是那副笑嘻嘻的哥倆好的樣子,“不是說不是嗎?”
“別玩了。”林瑾昱說,語氣很柔和,沒有苛責。
“我說啦,”吳辜翹起嘴角,“現在不是了。”
林瑾昱沒再說什麽,也沒什麽不悅的表情,轉身上了車,把車子開進了長汀。
“嘴真硬。”吳辜撇撇嘴,說。
他們三個回到別墅,家裏沒有人,王朝歌今天去了北京,寧來跟著去照顧,得幾天後才回來。伊以一進門就把書包遠遠地甩在了沙發上,重重地舒了一口氣,“家裏沒有大人了啊。”她脫了外套扔在沙發上,給自己倒水。
“這樣的話,”林瑾晨跟著走進來,“該是我說才比較合適吧。”
林瑾昱也脫下了大衣,搭在胳膊上,伊以用食指擦去了沾在嘴唇上的水,有些吃驚地看著他問,“你不用再去公司嗎?”
畢竟以前都是第二天淩晨才會回來的人。
“嗯,”他說,“今天的工作完成了。”他上了樓,再下來的時候已經換了居家的衣服,棉質給人一種柔軟的視覺感。
“晚飯想吃什麽?”他問。
“你做嗎?”伊以不確定地問了一句,她以為會叫外賣的。
“只會很簡單的。”
“粥就好。”伊以有些尷尬地說,洗手做羹湯這種事怎麽著也是女孩子來比較好吧,然而她......其實如果林家兩位男孩吃得下的話,她也不是不可以去自我挑戰一番。
“我要吃面。”不停地給電視換臺最終停在了體育頻道的林瑾晨說。
“大晚上吃面容易積食,社長。”伊以好心相勸。
林瑾晨執迷不悟:“吃面。”
“喝粥。”伊以並不屈服。
他們對視了三秒,然後同時出拳,伊以是布,林瑾晨是石頭,伊以小得意地拍著手,林瑾晨把腦袋一扭再不看她。
“那就喝粥。”林瑾昱站在沙發後面,摸了摸弟弟的腦袋,對伊以說。
他在廚房煮粥,伊以在門口搓著手問,“有什麽我可以幫忙的嗎?”
“不要去打擾就是最好的幫忙了吧。”客廳裏傳來林瑾晨的聲音。
林瑾昱朝她笑笑,“不用,你玩去吧。”
結果把粥端出來的時候就看見伊以和林瑾晨在沙發上為了爭遙控器......扭打在一起,兩個人的校服都滾出了一身的皺巴巴,林瑾晨還一直說著“看那麽老的電視劇你是想考古嗎?”。
“過來吃飯。”林瑾昱說,給三個人盛好了粥。
伊以和林瑾晨從沙發上起來,理了理衣服,一前一後往餐桌這邊來,各自落座。
是紅豆小粥,映著雪白的碗,如詩如畫。林瑾昱用調羹舀了一勺粥,問,“爭什麽?”
“是伊以,”林瑾晨說,“她非要考古。”
伊以並沒反駁,只是用調羹攪著碗裏的粥,她鬼使神差地看了林瑾昱一眼,撞到對方的目光後楞了一秒低了頭。也不是慌張或者害羞,倒像是在走神。她不過是在想,你是什麽時候學會的這些?雖然煮粥並不需要多高的智商,然而.......
然而,我會覺得,你獨立到不需要任何人,也不知是好是壞。
簡單的晚飯結束,伊以主動提出洗碗,白吃不做什麽的實在令人過意不去。而且就三個碗,在水龍頭下沖一沖就好了。
甩著手上的水準備走出廚房的時候發現林瑾昱倚在廚房的門上,看著她。
“為什麽不接受?”他問。
“啊?”
“吳辜。他在追你。”
伊以聳了聳肩,“如此而已。”看對方不是很明白,又說,“雖然不是你們這個圈子裏的人,但是大概道理什麽的我也是能明白一點的,吳辜那樣的人又不是什麽情竇初開的少年,雖然我也很奇怪他為什麽纏著我,但是我沒有當真的。難道我還真的會以為他喜歡我嗎?”她露出一個聽到笑話的表情。
“也不奇怪。”他說。
“啊?”
“沒什麽。”林瑾昱低了一下頭,又說,“抱歉,不該問你,這是你的私事。”
伊以忽然嘆了一口氣,很沮喪地看著林瑾昱,“有種前功盡棄的感覺。”
“嗯”
“原本以為我們已經過了說這種話的階段了,我以為我們差不多已經是朋友了。”她和他隔著三米的距離,廚房裏亮著潔白的燈光,“可是你總是對人很客氣,對每個人都禮貌友善,寒暄語什麽的也會很認真地說,總是離人很遠的樣子,你一定要對我這麽客氣嗎?”伊以睜大眼睛看他,大抵因為年紀緣故表情不能完全嚴肅起來,配上她的劉海她的眼睛倒頃刻間有了賭氣的成分。
話說出來她就後悔了,雖然臉上還是繃著那副表情但是心裏奔騰的想法卻是天吶,我剛剛說了什麽這樣說著好像我曾經跟人家有過什麽似的,這濃濃的韓劇風是怎麽回事?強烈壓下自己想捂嘴的沖動,她改掉了那副嚴肅的樣子,笑了笑想解釋些什麽,一邊抓了抓自己的劉海一邊字不成句地說,“那個......我,我的意思......不是.......”
最後她放下了想解釋的沖動,認栽又認命地定定地看著林瑾昱。
“伊以。”他每次叫她名字的時候總把兩個字叫得很清晰,像是學童的發音練習。
伊以等他很久,他沒說下半句,她就只發出一個模糊不清很短促的“啊”作為回應。
“晚安。”他笑了笑,好像剛才她的那一大段話他都沒聽見似的。
“哦。”伊以有些呆楞地應了一聲,看著他轉身上了樓。
晚上伊以睡在榻榻米上,一直在想,那句晚安到底是幾個意思?給我臺階下?當作什麽都沒發生過?或者就真的是困了想趕緊上樓睡覺?拜托,那個時候還沒到七點啊。她坐起來抓過手機,很白癡地在百度裏輸入晚安的意思,一直往下拉搜索結果的時候竟然看了一條說晚安的意思就是我愛你。伊以翻了個白眼,網友們的想象力也太強了吧,自己給自己加戲真的好嗎?她把手機扔到一邊,閉上眼睛卻越來越清醒。
晚安個什麽啊......
整晚不安了都......
第二天,早間。林瑾晨說了早上好走下來,看著哥哥把早餐端上來。客廳裏只有他們兩個。
“伊以呢?”林瑾昱問。
“哥哥第一天認識她嗎?”林瑾晨一副老成的口氣,“肯定還在睡啊。上輩子是困死的嗎?每天睡那麽多。”
林瑾昱輕輕地拍了拍弟弟的肩,“去叫她起來。”
林瑾晨不情不願地上樓,林瑾昱在樓下布置早餐,一分鐘後聽到樓上一聲尖叫然後伊以就衣衫不整地一路追殺林瑾晨到樓下,林瑾晨蒙著眼睛躲在林瑾昱身後,一直說著“難道我會故意看你嗎?”
所以事情的大概就是滿臉郁喪的林瑾晨推開榻榻米房間的推拉門時正趕上伊以換衣服的瞬間。好在那個時候伊以是背對的他。
林瑾昱隔在伊以和林瑾晨中間,有點像老鷹捉小雞,伊以裏面穿著那種藍色的清爽背心,校服的淡綠色襯衣還沒有扣扣子,背心很低,亦很緊,她對上了林瑾昱的目光,像是意識到什麽,趕緊用襯衣把自己捂好跑上了樓。再下來的時候已經是梳好了頭發穿上了毛衣小背心。不過看向林瑾晨的眼睛寫滿了你還我清白的控訴。
“都說了我什麽都沒看到啊,”直到早餐時候他們仍在爭論這個問題,“我就看到你的背。”林瑾晨說得一副滿臉有理的樣子,真不怕被滅口啊。
伊以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你進來前就不會先敲門麽?”
“都說了這是個意外啊,”林瑾晨一邊吃早餐一邊說,“再說了伊以你有什麽好看的,比起朝倉差遠了啊。”
林瑾昱和伊以同時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擡頭對視了一眼,看著林瑾晨:“誰是朝倉?”
林瑾晨想要收回說出去的蠢話,已經來不及了。
“都說了同樣是意外。”十分鐘後坐到奧迪後座的林瑾晨仍然在解釋,但是另兩位顯然不為所動。
“那個時候她們啦啦隊用我們的教室換衣服,以為教室裏沒人了,我在睡覺一醒來正好看見脫衣服的朝倉學姐。”
“然後你......”伊以的表情十分微妙,“活到了現在?”
“你以為誰都像你這麽小題大做嗎?”林瑾晨說,“朝倉學姐只是對我說下次不要在教室睡覺容易著涼,根本就沒有把不小心被看到的事放在心上好不好?”
伊以再度微妙,兩手托著臉頰,瞅著林瑾晨,似笑非笑,“日本的女生吶......”
林瑾晨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她的腦袋,“表情不要這麽猥瑣好不好?”
“我哪裏有很猥瑣?!”
“作為女生一天到晚腦子裏到底裝的是些什麽東西?”
“社長你想到哪兒去了,我哪有那麽想?”
後座的兩個未成年一直吵吵鬧鬧,較真的樣子仿佛那就是全部的生活,過了一會兒說起了網球社裏一件好笑的事,兩個人又一起笑起來。坐在駕駛座的林瑾昱去看車窗外的煦城,冬陽正照亮江水,波光粼粼。
後座有人輕哼起歌。
居然也沒被旁邊很挑的小孩說難聽。
林瑾昱從後視鏡裏看了看她的臉,心裏突然覺得很安定。
伊以,喜歡你,也不奇怪。
這件小插曲過去兩周以後,伊以忽然把林瑾晨拉進榻榻米房間,看看左右無人後拉上了門。
林瑾晨後退了一步,“幹嘛?”
“記得你對不起我吧?”伊以從櫃子裏翻出一個小盒子,一邊把裏面的東西倒在桌上一邊說,“幫我個忙。”
“都說了那是個意外。好像誰願意看一樣。”林瑾晨走過來,在榻榻米上坐下。
伊以把那幾封書信遞給他,很認真地拜托,“你把這上面的東西翻譯給我聽,好嗎?”
林瑾晨把幾頁折痕很明顯的紙從她手裏接過來,開始毫無感情地念,“來到這裏已經一個月了,半夜裏總是會突然醒來,望著月光的方向。爺爺曾說,月光是思念的郵遞員,原來真的是離開了才會想念啊,以前在我眼裏以為平常無奇的千茨町,現在也變得很可愛很想念很喜歡起來。變得很喜歡起來......”
林瑾晨念完了一頁,咽咽口水開始念下一頁,“竟然為我建了和屋,很感動,很意外,從陽臺上可以看到櫻花樹,聽說是從別的地方整棵移植過來的。和屋和櫻花樹,都很喜歡......”
他看了看伊以的神色,對方聽得很認真,他只好繼續念下去,“爺爺啊,爺爺現在也在想奈奈子嗎?奈奈子很想爺爺哦,但是奈奈子還不想回來,奈奈子.......很喜歡吶。”
本來信的內容是淡淡傷感的女孩子囈語,但是被林瑾晨念得像小學生課文,幹巴巴的,一點情感也沒有。
念了三頁後,他看了看剩下的,忽然不念了,很不耐煩地把信紙扔在桌上,站起來對伊以說,“幹嘛要讓我念這種亂七八糟的東西啊?”像是很生氣,竟然深呼吸了一下,閉了閉眼睛咬了咬唇,“無聊死了。”
伊以並沒因他的反應生氣,她也站起來,像是對扔在桌上的信紙毫不關心,伸手用食指擦了一下林瑾晨的嘴唇,看了看食指說,“原來沒有啊,”她做出一個樂呵呵的表情,“一直以為瑾晨你有偷偷地抹口紅來著。”
“奇奇怪怪的。”林瑾晨走了出去,從背影來看很不滿,像是被得罪了。他拉上門,兩扇門之間還剩一條細縫的時候他看見屋裏的人靜靜地跪在榻榻米上,把那些信紙一頁一頁地整理好放進小盒子裏。林瑾晨忽然覺得有點難過。
原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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